長大後搬出父母家,我和幾個朋友在倫敦合租了一間公寓。那時候,雖然我收入還不錯,有段時間甚至非常好,但花錢如流水,常常錢剛到手就沒了。不過很幸運,錢來錢去一切都還蠻順利,錢總是有辦法源源不絕地從提款機裡流出來,簡直像自來水一樣。但有一天忽然驚覺:我連在加油站或火車站的小商店裡,都能買到兩手提得滿滿的;刷牙時更是讓水龍頭的水不斷嘩啦啦地流,好像水聲是刷牙時非有不可的伴奏一樣。更離譜的是,開車時,如果錢從口袋裡掉了出來,我竟然連彎下腰去撿都懶。於是我覺悟了:原來我的奢侈、我的浪費,是對父母親克勤克儉的一種可笑反抗。不過卻也同時意識到:原來父母發揮得淋漓盡致的「放棄藝術」,不僅是基於儉樸的美學原則,還基於實際效用-為了讓享受達到最優化。
最早提出這種理論的人是伊比鳩魯:人要節制享受,並不是因為感官享受不好,而是為了要避免過度放縱後,隨之而來的惡果。對伊比鳩魯而言,暫時放棄享受,其實是為了提升享受的能力。一味縱情享受的人,到後來,無論得到什麼再珍貴的東西也會覺得索然無味。經濟學家稱之為「邊際效用遞減」:到達某個高峰或最高點之後,無論再怎麼增加都無法產生差別了。比方說,像海涅‧帝森這麼有錢的富翁,他在客房廁所裡多掛一幅畢卡索真跡,會讓他覺得生活品質提高許多嗎?再打個比方,如果讓尼可‧佛度每個禮拜專程飛去阿拉伯,陪酋長的兒子打幾個小時的高爾夫,你想,富可敵國的阿拉伯王子會覺得這件事有什麼了不起嗎?
在目前這個供給過剩的社會裡,消費者註定要失望!整個經濟體系不斷透過各種越來越精緻的洗腦手法,企圖叫我們相信:幸福是可以購買的。但越來越多的事實證明,這根本是謊言。許多健康食品,從充滿異國風情的印度茶到纖體巧克力布丁,消費工業不斷企圖要矇蔽我們。所以,無可否認的:我們需要一個全新的「奢華概念」!無論擁有多少金錢和物質都無法讓你獲得富足,唯有「觀念正確」才能獲得真正的富足。
這些觀念包括了:願意放棄-放棄所有人都在追求的東西;自主性--不拿別人的生活標準來衡量自己的生活;正確的態度-經濟狀況走下坡,並不代表天要塌下來了,它反而是一種契機,是我們改善生活型態的大好機會。就像馬克思‧弗里斯所說:危機是種特殊的生產狀態,只有處在災難威脅中才能體會。
在這個強調一致性、標準化的時代裡,或許危機就是轉機,我們應該在這一片和諧之中攪個局,也就是說:不要再聽信那些行銷伎倆了。雖然咖啡連鎖店不斷向我們推銷「超頂級」特調咖啡,但我們沒道理非聽不可啊!我們還是可以大大方方地點杯黑咖啡,既不要糖也不要奶精。難道,只因為行銷部某位仁兄在狂喜中突發奇想,決定叫一般的杯子做「出色超級杯」,大家就非得要跟著他這麼叫?
還有就是「芝麻菜」的例子:原本,再前衛的沙拉都不會想到要放芝麻菜,因為這種菜的味道實在太苦。後來不知道哪個天才,竟然用義大利文Rucola來取代德文的Rauke。從此之後芝麻菜便謂為流行,德國境內幾乎沒有一道菜不「加進」或「擺上」芝麻菜的。在德國景氣最好的「新經濟榮景」期間,全德國從北到南,從漢堡的愛彭多夫到慕尼黑的綠森,所有人都一窩蜂流行吃芝麻菜。為滿足超高的市場需求,布蘭登堡和麥克倫堡—佛波門附近的農民簡直全卯足了勁種植芝麻菜只有一種方法能讓你縱使沒錢也很富裕,那就是:先把自己的各種需求徹底檢查一遍。看看有沒有哪些需求,是你沒有它反而會更富有的。
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比方說:手機。你真的需要手機嗎?當今之世,失聯似乎成了一種特權。難到唯有賓拉登之徒才享受這類特權的資格?還有網路,你真的需要網路嗎?世界銀行的總裁詹姆士‧渥芬森竟說:最窮的窮人都應該有獲得乾淨飲水權利,以及自由進出「資訊高速公路」的權利。也就是說,沒有辦法接觸網路的人,就像是被新經濟革命摒除在外一樣,只能淪為數據時代最等而下之的人。但讓我們回頭想想:透過網路和全世界的同好聊天,玩線上遊戲,這真的是生活需品嗎?或者,其實好奢侈?也許,如今最大的奢侈,反而是能夠不在乎這些東西,能夠放棄它們?
古希臘時代總用「白痴」來稱呼那些不願意參與公共事務的人。但今天,在這個所有人都跟社會脈動息息相關,每個人都被公共事物團團包圍的時代裡,「白痴」的意義或許跟當初的意義剛好相反。如今,沒有能力從社會網絡的牽絆中抽身的人,才叫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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